“人社”主要成员合影,前排左起:陈广沅、李中襄夫人、李中襄
后排左起:许行成、钮泽全、许元启、朱泰信、吕季方
留学美国之准备一年(——)
我这大学机械科毕业生到机械厂碰了钉子,才知道所学非所用,一肚的公式算法无法运用,对许多实际问题不知如何解决。
为今之计,先拿我之所知以易取生活之资。最有把握的是教书,适此时母校江苏第八中学(其前身为江都两淮合一中学)也在找数学教员。我以前在校所崇仰的三角教员陈容甫先生(南洋同学)为教学主任,校长为叶贻谷先生(叶秀峰先生之尊翁)。我回家到扬州见他们时,他们都极表欢迎。当时决定我教几门数学,月薪六十元。开学后方知我所教者为算术及代数,代数轻而易举,算术却为我最不拿手的。只有硬着头皮从头学起,那知道这一年教算术的经过,使我学成教书的方法,原来教学各科以算术为最难,它没有公式可演绎,完全靠自己的了解,中学一年级的学生才十二、三岁那有多少理性,做教员的要由极浅的事物引起他们的兴趣,再抓住了他们的一点点悟性,从而提高掘深以使其了解。现在我才知道教数学的以及一切科学的几个过程。第一步,你得先懂,第二步,你得记得你所懂的,第三步,你得说明白你所懂的,第四步,你得使你的学生懂得你所懂的,那才是你真正懂得你所学的。
当时同事的教员有董宪,他教理化,也是南洋同学(交大以前的同学,都称南洋同学),为同学所爱戴,他口若洪钟,我在隔壁讲堂上就听见他的大声音,他的声誉与陈容甫齐名,比我们昔日的数理教员好得多了。我们教员的宿舍是左近的民房,很宽敞,我与教国文的高邮人高超同房,董与另一同事住隔壁房间,每日三餐由学校厨房送来,早餐为稀饭油条或馒头,四个小菜碟子,中晚皆为四菜一汤,丰美得很,每月房饭费十元,公道之至。每日下课后先生们都在宿舍里改卷子,有的改到深夜,那时候国文先生每星期要学生作文一篇,数学先生每天要收学生作业改正,辛苦得很。
年假后第五师范学校校长任诚(孟闲先生)要我教力学,他在师范学校开了一班深造班,将以前毕业的学生现在已经教小学的先生叫回来再教育一年,物理要教力学无人教,叫我兼课,我在中学已满载,他们学生愿意在周六周日上午上课,我每周去一个上午教三小时课。没有相当课本,我讲学生记笔记,这一门不比算术,是我的拿手好戏,因为几年大学大部分在硏究力学,运用力学,无日不在力学中生活,所以上课不用准备而讲得头头是道。我看这些大人们同算术堂上的小孩子一样张嘴瞪目地在听在写,我讲三小时不停,他们学生告诉我,他们听得过瘾。第五师范学校在扬州西城根大江边,而第八中学在东门大街琼花观街羊巷里,去一趟要穿城过。只好坐东洋车去,也跑得好顽。路上要经过小东门,那是一个城里的城门,将扬州分为新城旧城,这门较大城门小些,可是来往的人甚多。扬州人形容人多挤碰时就说「小东门人碰人!」。
以前未兼师范课程时,我每隔一个礼拜回仙女镇家里看看,每次行程或骑驴或乘东洋车。东洋车最快,以前读中学时,只须一小时就奔完了十八里。此时不同了,因为原有四道大桥即七闸子,头道桥,二道桥,万福桥,此时头道桥坏了,要用摆渡,而万福桥也年久失修,大一个洞小一个洞的,快的一小时半,慢的两小时也就到了。此时小弟弟已在识字了,老太太身体好,就望添孙子,而我妻身体亦好但无喜讯。
我的收入原只每月六十元,第五师范兼课后又另加卅元。阔哉阔哉。我的用度除自己食宿十元外,每隔一星期与同事同到教场街打牙祭大吃每人摊约二元。家用父亲原给母亲只每月约十元,我仍让母亲当家,每月给廿元,皆大欢喜,我仍有余了,就开始抽还姨父严荫生以往每年所垫之家膳用费,计四年所欠不足一千元,我决定每月还卅元,拟三年还清。以我为例,资送子女或资助戚友入大学读书,单以功利言,确是一种有利的投资。不但毕业后三年内即可将所投资本还清而其个人之生活程度不知提高了若干倍。
我的小小成功不知不觉中就影响了好几个后辈。第一个是我家房东冷杏田的儿子叫冷大章,交大毕业,他父亲原为木行经纪每年所入不足养家活口。他毕业后做了工程师。第二位是我的干儿子(寄子)张恩沛。一九四六年我在上海做事,他曾来看我,据说已在交大毕业成为工程师。第三位就是我的外甥李兆源,他的父母朝夕教训儿子要向我看齐,随时要向我问长问短,结果他在交大毕业为工程师,在中国内地大学做数理教授。
以上几位都是受我的影响的。当时对我发生影响的有两位校长,一位是八中校长叶贻谷,他是扬州耆宿,工词赋喜吟咏,尝任江都劝学所长以严厉名。「时各小学不能按时授课,偶遇风雨,寂无一人,君每于风雨中或大雪纷飞时,破晓而往,虽隔数十里弗计也,凡旷职者必停聘,风气为之一振。」余与其长子为同学曾到其家访问,所居简陋而客厅四壁图书,琳琅满目。一位是五师校长任孟闲,他是五短身材,淮安人,在扬州为客居。于西城某巷购老宅。有弟名任讷(字中敏)北京大学毕业为词曲专家,其书房中聚无数线装书,每日在其中吟咏,颇得其乐,言语颇幽默。孟闲先生喜穿大礼服戴高礼帽,革履手杖掷躅街头,不知者以为系日本人之卖「仁丹」者,他是日本留学专攻数理,归国后与上海教育会之间人相周旋,在全国教育界有声誉,其治事也勤,其对人也敬,其争权也猛,其奋奋也不留余力,江都以北各县市之中小学教员皆其门生也。
在母校教书不足一年已有自觉不求上进之势,春间忽接交大沪校转来交通部令派我赴美深造。自然喜不自胜,当与两校长商洽,他们都鼓舞欣慰,我自己反而傍徨不知进退。明知此为毕生机会决不可失,其学费旅费均由交通部担任,其待遇得未曾有,但回头一想,父亲叫我养家,我一走何人代我养家?有此消息反而添了惆怅!不一月又接交大沪校转来北宁铁路局令,派我去北宁铁路唐山工厂实习,月薪六十元,并说明赴美后即留薪备作赡养之用云云。有此办法后,方决定去美,并复函北宁路局准七月一日到差。六月上旬,两校都将我的课提前作结束考试。六月中各事完成,各方有送行宴会,又到仙女镇将内人接来与诸同事见面作别,六月廿日左右又上征程,此次乘火车有北宁路发头等免票,平步登天,好不快慰,由家中乘火轮到镇江与以前一样。上了沪宁火车就坐了头等,觉得非常豪华。由浦口乘津浦铁路头等卧车到天津,开车后在自己房间内看看书报,吃饭时到头等餐车吃饭,西餐三道点心一道再加咖啡,真是非常享受,自己不知何解,只有解释为国家为养仕而礼遇少年学士,盼将来为国宣劳也。
夜车晨到天津总站,即到北宁铁路局报到,号房报入后回来说请到机务处见孙处长,原来孙处长就是唐山同学孙立己的尊翁,我与孙立己甚要好,孙处长已有前知,见面后备承优渥,嘱明日即可携件去唐山机厂上班,当时间几时赴美,我谓未曾决定。做为美国留学生深知美国情形,他说美国学校九月或二月入学,本年九月赶不上,但须年底赶到以便二月入学,我问学成归国后是否仍到北宁服务,他说「陈先生,回国后,你的局面大改,决非今日所可预料,好自为之!」又问几时可以离开唐山以便赴沪预备出洋手续,他说「你报到后,就是路员,路员奉部令出洋可以随时离职,遗薪由家属领作家用,但由何人领薪须办妥手续。」我当时尙不知如何办理,只好等等想好办法再说。第二天就乘车去唐山机厂报到,在机厂实习,此厂在中国铁路中为最大最完备能自造机车,其次为津浦之济南机厂,再次为胶济之四方机厂,再次则为粤江之株州机厂。当日由工务员带我参观全厂有翻砂、打铁、机器、油漆、木工、架车等各厂,尽一日之时久,未能看完,派我先在装车厂实习,此路为英国借款建筑,有许多英国、主持,厂中各厂主管工程师都为英国人。
陈广沅学长一九八O年第四届交通大学美洲校友总会联谊会上
左起:朱兰成夫人、赵曾玨、赵锡成、陈广沅学长在一九八O年第四届交通大学美洲校友总会联谊会上
本文原载《交大友声》年3月8日期,原题:四年唐山一年上海的交大生活(六),作者:陈广沅
陈广沅江苏扬州人,年7月16日出生在扬州仙女镇中洲北头,年9月5日在美国新泽西去世。民国时期的铁路专家,交通大学美洲校友总会创始人之一。年秋入唐山工业专门学校(今西南交通大学)攻读机械工程学系。年暑假回乡,与王氏静涵结婚。年该系划归上海学院,全体师生随同移沪,于在交通大学上海学校(今上海交通大学)毕业。扬州八中校长当即坚邀暂回母校执教,情不可却,惟执教未及一年,即奉交通部派赴美国深造。年底自上海乘威尔逊总统号轮船赴美,进入伊利诺大学研究院,两年后获硕士学位,即在美国铁路实习并工作。年春归国后,在大学任教未久,出任津浦铁路天津机厂厂长,兼任北洋、南开大学教授,旋调该路济南机厂厂长。年11月,浙赣铁路局长杜镇远诚邀陈广沅担任该路机务处长。年陈广沅全家移居美国,积极参与交通大学美洲校友总会的活动,有时执教,有时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