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礼品
三个人齐往门口看去，见有一个人手拎着一个方便袋子站在院子门口。这个人中等微胖身材，穿身崭新的西服，但脚下却是瞪着一双运动鞋，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但脸上却是笑容可掬，甚至笑得都有点谄媚，前半个身子探进门来，两脚却是站在门外。
刚才王凌雪回来的时候，因为看到姐姐的自行车停在了门外，知道她来娘家串门，就没关上大门，见此情景连忙跑出去，答应道：“你好，我爸爸上班中午没回来。请问你是哪儿人？”
那人笑意更盛，拱手说：“您是王区长的千金呀。哈哈，我是临清市委办公室陈浩南，想过来拜访一下领导。”
刘阿姨走了出来，站到王凌雪前面，先对女儿说：“你回屋里陪你姐姐说几句话。”然后才和颜悦色的对那个人说：“你是陈同志呀，不知怎么称呼啊？”
“鄙人陈浩南，是办公室的副主任。”那人到怀里去掏名片，但手里拎着方便袋却是有点不方便。王凌雪不想纠缠，转身回到了中厅里。大姐还在那儿生闷气，见她进来，忍不住说：“你看你看，人家临清人都知道了，已经过来拜山门，咱妈愣是说没这事情，你说气人不气人。”
王凌雪却丝毫不敢告诉姐姐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否则大姐肯定和妈妈吵起来，便避重就轻地说：“姐姐，这是好事呀，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说不定咱妈也不知道呢。”
“你都知道啥？”王凌丹对自己妹妹一向不留情面，“你现在是恋爱中的女人，一叶障目，除了那个什么江眼里还有啥？”
“姐姐！”王凌雪撒娇般扭住姐姐的肩膀，“你和咱妈一样，就会说我。”
刘阿姨走进门来，叹口气说：“让我打发走了。这不年不节的就来送什么土特产，说不定就是一个贪官污吏。”王凌丹嘴上却不饶人：“妈妈，你这就不懂了，人家这叫拜山门，叫你记住他就行，下线的干部都讲究先下手为强，最近我爸爸没正式任命之前这种人少不了。”
王凌丹说得真不假，自从这天开始，王凌雪很郁闷地发现每天都有客人拜访，除了几个父亲原来的部下外，无一例外都是临清的干部，有的是有人引荐，有的则是自报家门，王区长在的时候一定都是热情接待，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吸烟聊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客人们来的时候都稍微带点号称土特产的礼物，王区长一般都是推辞不受，对方实在坚持的，一般都是刘阿姨拿点烟酒之类回赠对方。家里乌烟瘴气的就像赶集，让王凌雪都想崩溃，不时大声抗议，甚至有时候拿离家出走来威胁，但刘阿姨似乎很享受这种人来人往的局面，天天泡茶拿烟忙的不亦乐乎。
连如江同学是周六来的聊城，王凌雪去汽车站接的他，他走下长途大巴的时候就看到女朋友穿一件白色羽绒服站在车站门口，清雅如出水芙蓉一般，看他出现忍不住飞奔而来，要不是连如江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俩人差点来个热情拥抱，即便如此，王凌雪仍是眼泪汪汪的抓住连如江的胳膊轻摇几下：“傻家伙，你可来了！”连如江感觉一起下车的人都在或艳羡或嫉妒地看他，就有点害羞，说道：“宝贝儿。帮我拎点东西，我快累死了。我妈非让我拿这些乱七八糟，我说不用不用，结果挨了一顿骂。”
王凌雪忍不住笑了：“阿姨骂你还不应该吗？不过你拎这些真的没必要呀。”一笑百媚生，弄得连如江都想马上吃上一口。
“唉。这还想让我再扛点今年新下的小米呢。她以为这是农村走亲戚，带的东西越多越好。怕你爸爸妈妈嫌我上门空着手。”连如江唉声叹气。
“好了。如江，别抱怨了，你等我去把自行车推过来。”王凌雪善解人意地拍拍男朋友的肩膀。
连如江带的东西是有点多，以至于王凌雪的自行车上都堆得满满，光是高唐驴肉就买了二箱，另外有今年新棉花做就的两床棉被，两只野生的甲鱼，四瓶“高唐州”名酿等等，取好事成双之意，没有一个东西是单件的，甚至于母亲把自己嫁过来时候外婆偷偷塞给她的十块袁大头都取出来，想让连如江作为稀罕物件送给儿媳妇儿。连妈妈高兴得有点摸不着头绪了，儿子这次找的女朋友让她惊喜连连，开始都以为是儿子忽悠自己，手里攥紧了扫房子用的扫帚疙瘩，想等他原形毕露的时候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但后来看他越说越是那么回事，才明白所言非虚，但终究有点半信半疑，一直到王凌丹的那个同学，乡党委副书记刘磊上门拜访才彻底相信，刘书记明显要比连如江说的情况好N倍，对方的家境品貌都是上上之选，听得儿媳妇儿的父亲居然和县长的官一般大小，不但是连妈妈，他们一家都才震惊了。中午在饭店要了几个菜再加上连如江带回来的一些礼盒打开后招待的刘书记，刘磊知道这层关系后也对连如江有了结交之心，两人年龄差别不是很大，坐在一起几杯酒下肚干脆就称兄道弟起来，弄得连爸爸请来的大队干部都很是惊讶平常眼高于顶的刘书记何曾如此好说话，借着酒意，连如江邀请刘书记那天一定要作为这边客人，而不是娘家人，刘磊也很高兴地答应了。别人不知道，但连如江却是从刘磊的眉眼间看出一丝稳重和真诚，尤其是印堂发亮，仕途上虽然不是平步青云，却也顺风顺水，再说他是自己的父母官，打定主意要和他做个长久朋友。
那顿酒后，连妈妈开始忙碌起来，时间紧任务急，她进行了工作分工：连爸爸从事采购工作，连如江嘱咐她别买贵的只买有点家乡特色的东西，这让二老有点费脑筋，甚至都去咨询了乡里最高深的知识分子：大队会计，才决定买驴肉甲鱼之类，连爸爸买回了一套很名贵的新鲜的驴鞭（俗称金钱肉），结果被连如江坚决制止了，要拿着这东西登门估计王凌雪能给他翻了脸；连妈妈则带领婶子大娘等一干人中子女双全地做起了棉被，这是高唐风俗，连如江的姐姐则被一个电话召回家负责家里的环境卫生，气的连姐姐都说自己出嫁都没有如此隆重，但说是说，也为自己弟弟高兴。姐姐原名叫做连如梅，只是生下姐姐后几年不见再添孩子，从连爷爷到连爸爸都很焦躁，请教了一个风水先生，说是姐姐的名字带“梅”不好，谐音是“没”，后来才改名连如樱，按照连家传统，女孩子姓名中都含有“木”，而男孩子则都含有“水”；本来按照连妈妈的计划，今天来的时候姐姐要陪自己一起拜访，全一下礼数，但是连如江私下里总觉得今天来聊城能有机会和王凌雪独处一会儿，做点爱做的事情，带着姐姐就不方便，因此就借口王凌雪说的让自己一个人来，但是当他带着一大堆礼品登上南去的公交大巴时候，才发现居然如此沉重。
王凌雪推着车子听连如江给他啰嗦这几天的经历，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也许只有在男朋友身边，她才有一种安详感，前几天家里无时不出现的电话铃声和客人让她很反感，虽然她喜欢自己父亲夙愿得尝，但看着那一张张阿谀奉承的笑脸和电话里很卑微的自谦，就觉得不真实，她暗想：将来连如江要是和爸爸一样有了位置，我会不会仍然对此不感冒呢？妈妈原来时候在家里也总是发表言论说某某人媚俗谗世，但这几天母亲却是和那些来拜访的人聊得特别开心。唉，世事难料，将来懒得去想。
她的这一丝不开心却是很敏锐的被连如江感觉到了，恋爱中的男女第六感都特别强烈，他顺手接过王凌雪的自行车：“小雪，我推一会儿，你这几天是不是有点心事呀？婚前综合征？”王凌雪很乖巧地把自行车让给他，然后二人换了一下位置，变成了连如江推车，王凌雪扶着后边的礼品盒子。
“如江，我这几天睡得不好。你不知道，我爸爸要去临清的消息怎么传得那么快，本来只有我和妈妈知道，但一晚上好像所有我们认识的人都知道了，只要我家里有人就有外人来串门，好多临清乡镇上的干部也过来说是拜码头，抽烟抽得屋子都快失火了，我妈妈原来只要家里有人抽烟就给人家明说，不让人家抽，现在倒好，她主动买的烟和火机放在茶几上，我给她说她有不听。我爸爸也是，原来很少喝酒，这几天天天晚上十点多才回来，整天醉醺醺的。如江，当官真的对人很重要吗？”
“哦。”连如江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给女朋友解释，在中国这个官本位国家，一切都和级别连在一起，像陶渊明那样的悠闲洒脱人物真的没有土壤，即使大思想家王阳明，号称中国历史上唯一没有争议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圣人也是在仕途上有所成就才被人尊重，知行合一的很多理论基础其实就是官场之道，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给王凌雪解释这些，人入世出世说起来很简单，但要真正被理解却是难上加难了，尤其女朋友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人，有时候世俗的东西反而会让她感到厌恶。
忽然，他们背后传来了急促的喇叭声，连如江有点怒意：我们走在人行道上怎么会挡别人路呢，忍不住想回头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