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怪我乱用药引,一边又忙不迭的开始熬制她带回的药材,额上都沁出了汗珠。
「你也敢?再多个一星半点,怕是手臂都保不住了。」她坐在药炉前回过头瞪我,脸有些红。
我歉然笑笑,却觉得当时根本没得选择。
而这点异常被她察觉到了。
「李寻有问题?」阮江眸子闪过一丝迟疑。
我摇摇头,「他没问题,而且做得挺不错的,只是我觉得……」
她静下来听着。
我顿了顿,用极低极低的声音扭捏着。
「我现在应该算寡妇吧?」
她一愣。
「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也在乎这个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弛年对我挺不错的。」我目光向别处转去,带出一份怅然,「我想他了。」
阮江听后神色一滞,接着默然起来。
「他未必想你。」
半晌,她露出一抹苦笑,继续转身看着炉火。
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只看着那飘闪的火苗一拉一扯,像跳舞般拥簇在瓦罐下。
「你放心,有我在,不比那些男人强?」阮江自顾自的喃喃着,「咱们后半辈子不靠谁,咱们俩好好的就行。」
听着她的话,我忽而觉得不像她说出来的。
毕竟当初最着急让我成亲的,还是她。
看来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
但我听了仍是很开心。
许久,她将一碗浓稠的药汁递给我,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我接过对她笑笑,想说点好话却又分外难言,还是把目光看向了药汁。
刚准备喝,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阮江还没去开,便闯入几个身披灰锦的武人,对着我和阮江扫视一眼。
「谁是李寻的师父?」为首者语气森然,一双三白眼来回剐着我俩。
阮江凝视片许,直言道,「我是。」
那人点点头,用不容商量的语气命令道:「请跟我们走一趟。」
23、
一盏茶功夫,我和阮江随着那伙人来到了一座主峰。
云遮雾笼间,参天山峦横连成片,一座恢弘大殿坐落在山峰顶端,几乎与天顶相平。
而那中央的一颗马车般大小的苍劲巨石,正刻着「天鹤宗」三个草书,将气派渲染的更加威严。
「便是这了。」为首者继续向着大殿内走去,我和阮江跟在六七米后。
她悄然看我一眼,眸子满是担忧。
但我已然明白怎么回事,对她浅笑一下宽慰道:「没事,这是李寻的造化。」
她仍一头雾水,但我不打算解释了。
越过堂前,隐隐可见那殿中人影绰绰,桌椅横列繁多。
再走近些,那些话语声便涌了出来,满是一副热闹非凡的场景。
「劳烦两位前来,实在感激不尽。」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似有某种魔力般让那些杂音都静了下去。
我抬头望去,见是一位黑袍金纹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中央,对着我和阮江凝望来。
他眼神狠戾,威压强横,仅仅是开口讲了一句话,都能让周围静若嘘声。
顾练。
我心里暗暗思衬着,旋即看到了他身侧坐着的……李寻。
然后再一侧的,是她。
「师姐!」李寻望见我,兴高采烈的叫着站起身,又看到了阮江,「师父!」
「请两位上座。」不等我俩回应,顾练便对着旁人使了个眼色,搬出两把椅子。
阮江和我走上前,道谢一声便入座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女几番惹祸,多亏了这位少侠相救,」顾练沉声说着,伸掌指向李寻,「更是有仗两位的教导,才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杰,顾某实在感激不尽。」
「啊?」阮江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眨眨眼应和着,「应该应该!习武者本就当以侠义立身江湖,顾掌门不必客气。」
顾练笑笑,「不知如何感谢两位,若不然在顾某门下做个内门典礼,也算蓬荜生辉了。」
天鹤宗底蕴丰厚,这份谢礼着实不虚。
但我想,阮江应该和我一样,不愿待在这样的地方。
「那就不必了,举手之劳怎敢担此重任。」阮江浅笑起来,方才的顾虑担忧一扫而光。
而我这时无意间瞥见李寻,见那少女在他耳畔细语,娇嫩的脸上带着点点晕红,像是埋了几百句羞怯的话。
而他虽然听着,视线却向我看来。
那眸中,又是一番莫名的意味。
我侧过头去。
「既然婉师父不愿,那我也不强求。」顾练开口道,对这个回应不喜不怨,只是淡淡的吩咐人抬来了几盘玉石,示意阮江收下。
「这就莫再推辞了。」他垂眸道。
「这我喜欢,谢谢顾掌门了!」阮江见状乐开了花,一连应着笑纳下来。
我坐在阮江一侧,一如往日的安稳缄默。
细想来,我是应该为李寻感到高兴。
但到现在,我仍是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24、
李寻拜入了天鹤宗,被顾练额外关照,成了最年轻的内门弟子。
阮江也不介意,她说这是他难得的机遇,在那样的宗门修炼,总比她这样的撒手师父好得多。
我也这么觉得。
慢慢的,李寻来找我们的次数更少了,又像回到以前的日子一般。
「这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我看那小妮子对他看上了眼,」竹屋内,阮江躺在藤椅上像个长舌妇般念叨着,「英雄救美两次,这谁能受得了……」
我则在另一张藤椅上望着内顶,有些怨念的说道:「说起来两次也都有我,但她根本不记得。」
阮江挑了挑眉毛,侧过脸来。
「当初我见这小子的时候,就知道他得耽误不少姑娘。」
「包括你?」我揶揄道。
她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顶道:「包括你!」
这虽是句玩笑话,却一下怼到了我的命门。
羡慕也好,憧憬也罢,我隐隐是觉得自己对他和他的年华有种莫名的感慨。
那种情感时而会引发许久之前的悸动,像是十七八时的身边人,永远期待着明天。
但我的明天,已是过去。
「你是不是喜欢他?」
阮江兀的问道,一双眼睛透出惊奇,像察觉到什么异样。
我心里骤然一慌,想下意识的否认,却又把话梗在了喉咙。
连阮江都猜得到,我怎会……不知晓?
我沉默起来,像以往一样回避着许多。
她慌了起来。
「要喜欢你就说嘛!我、我去给你撮合,我看他也挺不错的……」
阮江心急口快的说着,眼珠四下乱转,反倒是像被戳破心事的那个。
我却由衷的笑起来。
「瞎扯,」我看向她嗔笑着,「咱们俩好好的就行了,管他呢。」
她愣住片刻,像是不敢相信这是我说出的话。
「对!咱们不管别人。」
「嗯。」
我轻轻应着,像舍下了一件包裹似的轻松起来。
但没想,李寻当晚竟回来了。
「师姐,好久不见。」
月下,李寻披着一身内门弟子的银灰武服,脸上噙着一抹久违的笑意,倚在门框边凝望来。
我毫无准备,一时词穷起来,只是木木的望着他。
想来已有月余,他在天鹤宗应学了不少东西,也与同门熟络了,不像是吃苦头的样子。
而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也依旧是那副俊雅自若,不见愁眉。
「好久不见。」我回过神低声应着,没什么表情。
他依旧笑着,但眸子垂了下来,顷时面上满是澄澈月色,同着泛着幽光的衣袍像一块无暇古玉般温润逸然。
只是这飘逸出尘的少年,独独多了几分落寞。
「师姐是生我的气了?」他低声道,垂下的睫毛闪着点点微光。
我摇摇头,也不自觉的将目光垂到地上。
「没有的事,你既然进了这样好的宗门更应精进修习,早些回去休息吧,旁的事不必挂念。」
地上铺满白霜,净的彻底,连本有的颜色都被掩去。
我匆匆回房,他仍像尊玉雕般清冽幽寒的站在那,眉眼下藏着深邃。
「师姐,李寻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你勿要……难过。」
他声音低哑,在院外喃喃着,「再等些时间,你会明白的。」
难过?
明白?
我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向屋里走去,一刻不停。
无论是什么或是他想说的,我都要明白那与我无关……
如此而已。
25、
原来,那个少女叫顾沁渊。
我知道她名字的时候,她和李寻正在街上同游,一些旁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传到了我耳朵里。
「那就是顾练的宝贝女儿啊?长得确实水灵。」
「可不是么,听说这闺女被那小子救了两次,怕是早已芳心暗许了。」
「顾练都把他收入门派了,什么心思还不明白么……」
我听得有些恍然。
远处,李寻和那少女一齐走着,眉眼笑意斐然,屹然一副两情相悦的情形。
一颦一笑间,他的姿容宛然大变,再不像那个笑意洒脱的少年。
我远远望着,只觉得陌生。
我在人群中,愈发觉得自己可笑,竟吃起飞醋来了?
我转身离去,走向反方向的尽头。
回到住处,见阮江也刚回来,一脸的惊奇还未散去。
「你猜我听到了什么?」她故作神秘的拉过我在桌边坐下,眼睛睁的夸张。
我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李寻已经能和天鹤宗的内门执事交手,还占了上风。」她有些惊讶的说道。
我只当她是唬我没理会。
但凡是内门执事都具备多年功力,哪一个不是名声在外的高手,怎么会被他压制住?
虽然他屡次的出手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真的!」阮江有些急,比划起来,「那日就在山下,许多人都看到了,李寻他功力提升飞快,已不是执事能对付的了的。」
「天鹤宗资源丰厚,除了高手指导还有各种丹药辅佐,应也正常。」
我不以为然的说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把长剑。
她的神色却一点点凝重起来。
「那日你在川江楼遇险,后来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知道。」她幽幽道。
「不是你和他后来赶到,处理了那帮人么?」我看向她,觉得有点大惊小怪。
但她眼中的意味显然不是如此。
说起来,那也只是李寻的一面之词……
「那到底是怎样的?」我意识到某种异常,认真问道。
她迟疑了片刻,眼眸有意无意的向四下瞥着,终于开口讲起。
「那天我根本没去,是李寻一个人杀了那七八个西域人,听食客说,他根本就是习武多年的身手,没几个回合便将那帮人尽数斩杀……」
这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像一颗颗石子落在心口,击出一片响声。
虽然我也见识过他不相符合的功力,但若是如此,仍十分荒谬。
他来青临不到一年,怎会如此?
看着阮江意味交杂的眼神,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寻有鬼。
顿时,数日以来一连串的风波都像有了源头,我反复思索他的出现及行踪,也不禁冒出些诡异的念头。
顷刻,那个爽朗的少年与此刻的李寻撕裂开,像两个人般分道扬镳而去。
「其实你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吧。」
许久,我抬起头对阮江低声说着,验证着我的猜测。
她点点头,一双眸子低沉下来,像蒙上一层淡淡的雾。
「避而远之就好。」我喃喃着,决定不去再想些什么。
他已有了可背靠的宗门,也得到了高手的赏识。
还有一个对他倾心的佳人,未来仍是精彩纷呈。
那所谓的猜疑,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26、
从那以后,我和阮江再没提起过他,像不曾有过这个弟子般默契。
日子又像水一样平淡且安稳,少有涟漪。
只是他的消息渐渐在青临城里愈传愈多,成了一时的风声。
我本以为就会这样下去,从此再无交集,但没想到下一次见到他,却是最意外的情况。
青临城每三年会由城主举办一场宴会,庆祝畅饮一番,凡是武林中人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
我和阮江自然会到场,但没想到李寻也会出现在那里。
他站在一行天鹤宗人士后面,穿着一身宗门特有的深色礼服,彬彬有礼的同着旁人说话。
但那面容之中隐隐多了几分沉稳,像云雾般笼罩在眉间淡淡晕开。
我望着他,觉得变了许多。
但没料到,他竟神使鬼差的回过头,与十余米外的我对上视线。
那双弥漫着灵韵的黑色眼眸凝望过来,眼神幽幽,似有些许意味在其中却又掩藏极深,只荡漾出层层微小的波澜,像一片静湖的倒影般旖旎。
他静静望着我,只有那眼神游离并无动作。
许久,他收回视线走向同门,身后的袍带微微晃着,终是安稳。
我在原地木木的立着,不知自己又是何表情。
罢了,早些回去。
我向着安排好的座位走去,摆出最擅长的冷漠脸。
宴会上的人陆续来全,随着城主的一声招呼,都安静了下来。
「各位大驾光临,既是我的福分,也是青临的福分……」城主笑盈盈的坐在主位说起场面话,脸上的褶子都乐开了花。
我漫不经心的听着,视线在堂上有意无意扫着,见阮江和几个好友在一处嬉笑着低语着,见各门派的代表也纷纷带着一帮弟子,整个堂上坐的满满登登,此番景象确实喜人。
只是我显得更孤独了些。
忽而,视线又不小心落到天鹤宗那边的一行人身上。
我看到那个叫顾沁渊的少女依旧出现在李寻身旁,眼角眉梢仍是藏匿不住的欢喜。
其实这样看来,倒很是般配。
我心里暗暗思衬着,却像做了亏心事把头低了下去。
「青临风水宝地!必然是人杰辈出,还望诸位多多庇护于此。」
城主再度声音高亢,将宴会的气氛烘托到热烈,随之便是觥筹交错的欢愉。
我安分的守在自己案前,想等着稍后便溜。
但没想到,阮江喝多了。
27、
「你既成了别人徒弟,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酒宴上,阮江醉熏着走到天鹤宗那些人前,对着李寻似嗔带怒的问着,引的周围一片目光看去。
我只听到她的声音,心就凉了半截。
而此刻,李寻却笑盈盈的和她聊起来。
「哪里,婉师父也是我的师父,是我的入门师父。」他举起酒杯,不慌不忙的敬了下然后饮尽。
阮江乐了,在桌案对面继续发着酒疯。
「可我……看你不对劲!」
李寻眸子一黯,极微小的挑了下眉毛,接着又是展颜一笑。
「那我改便是了。」他低声说着,默默将酒杯放到桌上。
这一幕在大庭广众下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也没了别的喧闹声,像等待着怎么收尾。
人最喜欢看与自己无关的热闹,希望闹的越大越好。
李寻身侧的顾沁渊和天鹤宗的师父已然变了脸色,灰青灰青的。
「你当真是喜欢宗门大派,粉衣红颜呐李寻?」阮江不依不饶,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话语间满是不忿。
李寻抬眼看她,神色依旧沉稳,却多了一分无言的驳斥。
那微微皱起的眉头,是他没说出的话。
「你要是喜欢你早说啊,你去便是了,何必糊弄我和……她?」阮江忽然睁圆眼睛,兀的生出股怒火。
场上顿时静若嘘声,像幅沉默的画。
「请婉师父自重。」天鹤宗的师父沉声说道,一张阴鸷的脸侧了过来。
她嗤笑一声,没有理会。
顿时那人的脸色更加难看,向城主使了使眼色。
几个护卫从堂外走出,直直奔向她,我见状愈发不好,终于缓过神冲了上去!
这间隙,她已动起手脚,和那几个守卫纠缠起来。
「说到天边也是这个道理!」她怒吼着挣开他们的推搡,声调陡然升高,满堂都觉得耳朵刺痛。
我上前搀住她,低声劝阻着,又对那几个守卫冷冷望去,保持出三五米的距离。
「别闹了。」我在她耳边说着,想拉她走,却分毫未动。
阮江抬起醉眼看清是我,嘴角下意识的笑起来,却又僵在了那。
「我对不起你……」她喃喃着,几缕发丝垂在前额,透出隐隐约约的眼眸,分外殷红。
我虽不明白她此刻的话是何含义,却也跟着伤感起来。
或许是弟子另投的烦闷,或者是有口难言的苦衷。
但跟我,还要客气什么?
我继续扯着她想离开,却突觉身侧一股掌风袭来!奔着阮江的后背砸去!
我顷刻将身子一低,顺势拉着她向后退去几米,堪堪避开了那道攻势。
立住脚看去,竟是天鹤宗的那位师父出手。
他已经起身站在一众弟子身前,将刚刚挥出的手臂落下,眉目间已是怒不可遏的杀气。
但此番举动,也彻底让我怒火熊燃。
阮江再胡闹也不曾出手伤人,但这人方才的力道,足以贯穿她的腰脊!
我冷笑起来。
「我曾两次救下你天鹤宗的人,可你今日却因此小事要害我姐妹……」
剑缓缓出鞘,伴着我的质问闪起寒光,一阵凌冽的杀气弥漫在席间。
众人都看呆了眼,而我已经松开阮江向着他们走去。
那天鹤宗的混账也不甘示弱,身子一挺从案后迎了过来。
「三番五次辱我宗门弟子,岂容你在此造次!」
刹那,刀光剑影便闪了出来,我一剑挥去砸在他亮出的刀上,一声脆响如宣战般响彻在此间!
其余天鹤宗的弟子也跟着冲了上来,摆出个阵法围拢着,我在其中与他对战,无暇顾及。
阮江也醒过酒意识到事态的严峻,守在我后方。
青临城三年一度的庆宴,头一次闹了这种乌龙。
28、
转眼,争斗已经走了几个回合,几方桌案已被踢翻,陶瓷破碎声与铁器碰撞声掺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
而参宴的人却都无一制止,连城主也是爱莫能助的看戏,我不由得心生嗔恨。
也不怪他们,谁愿意和这样的大门派作对呢?
只能算自己倒霉。
接着我提起一剑在他们几个弟子间划开,但瞬时更多的剑压了下来,像一张铁网般密不透风来势汹汹。
那个师父仗着人多已然占了上风,正带起一丝邪笑对着阮江刺去,而我登时就意识到不妙,但自身已被他们牵制住分不开身……
「砰!」
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撞飞那些兵刃,旋即落在地上,没入一半。
一时众人都楞了起来,不知所以。
但我看得清楚,那是--------李寻的剑。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天鹤宗的师父回头看去,语气拙拙。
李寻垂下眼眸,缄默起来。
我和阮江对视一眼,也停下了动作。
李寻继续低着头,像个局外人一样沉默着,那身华美的天鹤宗礼服此刻显得更为荒诞。
他得罪了两边。
「如此小事何必大动肝火,请各位给我个面子,就此收手吧!」
城主这时方才开口,其余众人也纷纷行动起来,将对峙的几人拉开。
我也无心再斗,拉着阮江想往外走,却见她眸中意味不对。
「当真是骑驴找马的聪明人,以后也莫说曾是我的徒弟。」她厌恶的瞪向李寻,也随之看到了他身侧的少女,语气愈发冷峻起来,「还有个小美人陪着你,不妨早些定下心,娶了那个毒师。」
这一席夹枪带棒的讥讽话像盆冷水泼过去,李寻和他们的脸色一齐冷起来。
他却笑起来。
李寻本来冷着张脸,却随着那渐渐蔓延的笑一点点化冻,甚至笑的眼睛都弯成条线,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般纯粹。
他笑着抖着身子,胸膛起伏着。
「好。」他说着,脱下那身衣服露出一身素衣。
然后,缓缓向我走来。
29、
他回来了。
李寻那日在宴会上将天鹤宗的颜面丢了个干净,他的内门弟子的身份也随着那身衣服的脱下而消失。
我仍记得顾沁渊当时的眼神,从满心欢喜到瞠目结舌,最后停留在阴冷狠毒。
那张娇艳的娃娃脸,忽而一下就变的彻底。
这实在荒谬。
「师父师姐可还生我的气么?」
院内,李寻又换回早先那身白衣,笑得像无事发生一样恣意,倒是我和阮江还没适应过来。
他这样行事,定会被天鹤宗记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喝多了,难道你也喝多了?」阮江悔恨道,脸上微微泛红。
他摇摇头,笑意依旧斐然。
「别在这耽误工夫了,你还是赶紧回去找那个师父赔礼道歉一番,好好在那修炼!」我冷冰冰的斜向他,心里着实担忧。
他却又摇起头来。
「不去了,哪都不去了。」李寻走至石阶旁轻轻坐下,仰脸对着我和阮江浅笑着,「我答应了婉师父的话,就要做到。」
「她喝多了乱言,不能作数。」我驳斥道。
他微眯起眼睛,薄唇勾起一个恰好的弧度,显出莫名的意味。
「不,我要娶了这个毒师。」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着,神色也认真起来。
我的心里「通」的一声炸起来。
娶了这个毒师……
院里一下安静,连缥缈的风都躲起来,只剩三双眼睛互相凝望。
这些时日以来的点点滴滴,一次次的险中脱身,以及他从开始到如今的一连串转变,都让我感到恍然,尤其是这句话像一记铁锤般落下,久久不能缓过。
「好……」阮江忽然开口,眼神在我和他脸上来回转着,最终停在了我这,语气笃定起来,「好!」
而我仍没有说出什么。
只像块木头似的僵在那。
这若是玩笑话,也太……像样了些。
是夜,我站在檐下出神,猎猎晚风四处乱窜带起些许秋叶。
他果然又来找我。
李寻没有出声,笑意也浅淡,脸上挂着认真的神情,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缓缓在月下走来。
我看见我送他的那把银剑,也回到了腰间。
说来也怪,他的白昼似乎不存在,总是在月夜光临。
李寻站在了几米外的地方停住,那双眼眸浸着清冷的月光好似琉璃。
「起风了。」他微微侧目看向地上几片落叶,自言自语道,旋即又抬头望来,「小心风寒。」
「还是小心你吧。」我低声说着,却也看向了落叶。
「你怕我?」他嘴角微扬,桃花眼弯成弧状。
我叹口气,「我快不认识你了。」
李寻闻言一怔,像是揣测的样子,眉头有些蹙起。
他在感伤吗?
我思量着。
「那不如重新认识下也好。」他说着,走了几步坐在树下随意地倚住,侧目向我看来,瞳孔在暗夜里闪着烁亮的微光,以及一点眉宇的轮廓。
「在下李寻,谷坊人,年岁十八。」
他自顾自说着,风中衣袂翻飞,像一面鼓起的帆。
「我自小志向成为侠客,希望自在逍遥,但从来了青临却觉得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边说边向我看来,随之眸中的光点隐没。
他在笑。
「没什么重要的,你以后也会明白。」我冷冷开口,截住他的话。
一时院里静了下来,他好像长在了那许久未动。
半晌,一阵朗笑却飘了出来。
「以后会明白,那自然是以后的事。」他笑着微微垂下头,几缕额发随风动着,少顷又言,
「楚夏,我是真的要娶你。」
他第一次直呼了我名字。
却又是在这样情形下。
我又语塞起来。
「我第一次见你,是你成亲那天。」他自顾自的讲起来,「那时我刚来青临,只知道有个师姐是个厉害毒师,却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好看。」
倏而,他轻笑了一声。
「你那时一身喜服、绛脂红唇,在人群中好似耀星,却偏偏带着几分清冷迟疑,我瞧得出你不欢喜。」
此时几片落叶滚至他脚下,他随手拈起一片叹起来。
「可惜你当时已嫁作了他,一步步向着那喜堂走着,已是定局。」
「我真羡慕他,」李寻苦笑起来,带着些许不甘的语气道:「他只是比我早来些日子,若是我早和你认识,或许便是我和你拜堂成亲了,哪还有旁人的事?」
我听着这一连串的倾诉,心中顿响起惊雷。
原来在初见时,他就有了这番心思……
他定定的望向我,眸子柔情满溢,嘴角开始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师姐今天真好看。」他弯起眉眼。
30、
我和李寻成亲了。
这不是那晚之后的事,而是又过了几月后,在阮江的安排下成的。
「等会儿别再板着个脸,大喜日子高兴点!」
阮江整理着我头上的发饰絮叨着,露出一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正态。
我望着镜中抹粉施脂的面庞,瞧着那眉目间蓄着几分腼腆,但还算得上端庄姣好。
我没来由的想起弛年。
原来我已是……再嫁了。
阮江像读透了我的心思,眼神向我看来,亦是感伤之色。
「楚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低声道,「但我们也算对得起他,人总不能一直困在过去……」
我眼神迎上她,兀的笑了,「没有的事,我今天只有高兴。」
是的,我只有高兴。
因为我一再确认的事,是弛年并不爱我。
外面的爆竹声响起,走进几个女客笑着道喜,我最后理了理发束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欢声笑语间,步步真诚。
走出偏房,李寻已在堂中站着,几方桌子列在两旁,均是好友在席。
他闻声向我看来,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两人站在五六米远的距离,像越过了时间般长久对视着。
今日的他分外清雅,一袭跳脱的艳红衬的玉面更白,佼佼乌丝以竹簪竖起垂在颈后,透着雪霜般光泽,似微微散着荧光。
他瞳仁转动着,隐隐看出眼角微红。
我应亦是如此。
想来不易,红尘如河淹没多少凡人,又有几人能独善其身。
每当认定结局,却又总被改变,究其一生,奈何不过一个「缘」字。
至有今日,应当……庆幸。
「娘子。」他薄唇起落,语气轻柔,像落下块一直压在身上的重石般如释重负。
我认真听着,抬眼不禁笑出,接着泪也涌了出来。
接着他走来抱住了我,点点微润洒落在彼此肩头。
然后那些哄闹声才像开闸一般一股脑冒出来。
「好!」
「哈哈哈,当真是恩爱啊!」
「喝酒喝酒!」
我和李寻也嗤笑起来,倏而去招呼他们。
说来也怪,我这张万年僵硬的脸竟也笑的那么由衷,连阮江都惊奇了一阵,又大呼小叫的乐起来。
「我哪里是师父啊,我分明是媒婆!」她兴奋的叫嚷着,举着酒盏同桌上的人互敬,脸蛋已然泛起微红。
推杯换盏间她已涨起兴致,对着满堂的客人连连敬酒,却在一个侧目后忽然止住了动作。
我和李寻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堂外来了个不速之客。
顾沁渊孤零零的站在堂外,一身素衣显得愈发枯槁。
她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昔日的俏丽都化作了无声的凝视,正恹恹望来。
「难不成是她的毒术比我好?」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同着她木讷迟疑的神情,显得无比诡谲。
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连我都被她的状态怔住。
「李寻,难道她比我好?」她向李寻侧目,眉头蹙起。
李寻也皱起眉,沉肃的望着她。
「你回去吧。」半晌,他低声说道,语气泠然不再看她。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身子却没动,神智似乎已有病状。
然后那涣散的视线忽而集中,眼窝处是醒目的黑青。
我想她是病了。
顾沁渊又呆呆伫立了一阵,其间嘴里喃喃着不为人知的细语,眼神有意无意的往李寻身上瞥。
那副神情莫名的令人可怖。
性情大变的人,总是会有如此怪诞的行径。
一时我的心思竟也纠结起来。
没多久,天鹤宗的人将她带了回去。
我清楚的看到她被牵着走时,最后一瞥像淬了毒的利刃,凌厉的插在这里。
「不必多想,她心性还不成熟。」李寻轻轻抚着我的肩,在我耳畔说着,又垂下眼眸有些出神。
「李寻,你想做什么都还来得及。」我同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微微欠过身子。
他一怔,旋即抬眸看来,眼中明暗交织似有星河流逝。
「想做的,都在今日了。」李寻晏晏一笑,将方才的缄默一扫而光,接着又去与宾客笑谈。
我跟在后面,神色又不自然起来。
31、
婚宴之上虽然有她打破了祥和,但总归是圆满。
转眼便过了几月,节气也开始入冬,整个青临城开始笼罩在呼啸的风里。
我和李寻在城郊边的溪边买了处院子,寻常都安静的很,日子就这般的过了下去,颇为满足。
我觉得李寻又变了许多,初见他时的那副少年气派已大多散去,转为沉稳。
而青临的样子仍旧没变,我望着天边的飞鸟划过时,就很怀念乔郡。
我想回去了。
立冬这天,李寻从外面买来许多炭火一一堆在墙角,又对着屋里四处寻看,似乎是担心冬天御寒。
我取了热茶与他,也跟着看了一阵,商量着还是要加厚些好。
「姐姐勿忧,我火力极壮可供你取暖。」
他沉思片刻,看着我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但笑着神色就认真起来了。
「李寻,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
我看向他的眼睛,「等冬天过了,不如我们回乔郡吧。」
他楞了一下,一时没应。
「谷坊也行。」我忙补充道。
李寻微微垂眸,理着身上的裌衣,唇微张着,话却在后半截。「姐姐在这待够了?」
我嗯了一声。
他却像舍不得般迟迟没有接话。
「你不怀念故乡的月亮么?」我试探的问着,脑海中闪烁着那天夜里与他盝顶观月时的感慨,觉得有些不该。
他闻言抬眸看我半晌,似乎那话噎在了喉咙里一样。
「好。」
许久,他终于应道,连同着笑意也重回到脸上。
我心里方才像石头落了地。
谷坊和乔郡隔着不过几十里,倘若我和他早些遇到,或许也不用等到这么多年后在异乡谈及故乡。
人终究是要回到起点,像出鞘的剑要入鞘般理所当然。
于是这个冬天,在我心中开始漫长起来。
有次夜深,我和他喝了些酒都有些微醺,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些年的光景说来竟也记得清楚,一字一句皆是岁月流过的痕迹,遍布在这方深黯的城池内外。
默然时,他拥着我更紧了些,低声问道,
「你说,究竟什么是毒呢?」
我听到毒这个字,一时生出几分怅然。
所谓的青临第一毒师,又对带在名号里的这个东西有怎样的见解?
怕是也不能说清楚。
「毒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但又是一些人的解药。」我喃喃着握住他的手,「是人心,是手段……」
他闻言眼神黯了几分,像蓄着一汪水潭般静默。
「那你又是为何当上这青临的第一毒师?」须臾,他浅笑起来。
我叹口气。
「多得是身不由己。」
窗外渐渐飘起雪花,簌簌的落在大地,随之那寒意愈发的入骨。
屋里一炉火炭烧的噼里啪啦响,火光映出丝丝暖意,尽己所能的温暖着周围。
李寻的眼睛出神的望着窗外,面庞如雪一般的净白,风一般的阴邃。
我忽而觉得,他早已不是少年了。
32、
与冬天一起来的,还有些别的。
那日阮江顶着大雪匆忙赶来,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对我叫起来。
「她回来了!」
我一头雾水,「谁?」
她缓缓气息,吐出几个字,「顾沁渊。」
她连何时走的我都不知道,回来又与我何干?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你怎么还不明白?」阮江又急起来,脸色涨的通红,「她现在成了极高深的毒师,怕是会找你麻烦!」
我本想说我明明救过她两次,怎会恩将仇报,但转念一想那日婚礼上她的样子,不由得也认真起来。
「她为了李寻?」我正色问道。
阮江点点头,担忧写在脸上。
「不要紧。」我作轻松态的笑道:「等冬天一过,我和李寻就回乡了,什么也找不上我们。」
「你们要回去?」她愕然起来。
我应了一声继续讲道:「是,人总归要归根,等入春了我和李寻就回去了,以后也不再去别的地方。」
「谷坊盛产蜜饯,乔郡多有青山,这都是青临没有的。」我笑谈着,「等你在这待够的那天,就去找我们吧。」
她默然起来,似乎还没做好我和李寻离开的准备。
这时门响了,李寻推门走进抱着一捆木柴,视线落在她身上。
我和他相视一笑,阮江却仍是置若罔闻般出神,眉头微微蹙着,生出股落寞怅然之感。
我忽然明白,她是舍不得。
而后来,我在街上看见了阮江所说的她。
她的风头已经大到不得不看见她。
银装素裹的城内,昔时的那个柔弱少女早已褪去青涩,眼角眉梢皆是邪诡的意味,她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莲步轻移姿态妩媚,屹然是另一个人。
「姐姐,我今时的手段已是在你之上了。」她微微笑着,红唇血一般的红。
我望着分外反常的她,却觉得一阵慨然。
执念才是最烈的毒。
「你我之间的差别,从来不是毒术的高低。」我坦然说着,觉得曾经的顾沁渊,已经死在了那天。
「不是?」
她睁圆双眼,睚眦欲裂,「不可能!」
说着她骤然出手,几片毒粉便洒了过来!
灰褐色的毒粉落地生烟,伴着刺鼻的气息弥漫开来,我向一侧跃起,旋即蒙上口鼻。
这毒有些古怪!
我看着那地上仍在翻腾的毒粉,有些惊骇。
这些年我虽不喜欢这个名号,但对毒术可谓了如指掌,可眼下的这类诡谲至极的情形,纵是我也……不能了然。
看来她要么是学到了异域的毒法,要么得到了失传的遗卷。
我再度看向她,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顾沁渊咯咯笑着,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
「如何?」她饶有意味的问着。
我冷冷看着她,将剑拔了出来。
驭毒之法多如繁星,像这样直接出手的自然是毒性极烈。
「好是好,但这毒也将你害了。」我盯着她那张笑的恣意的脸感到悚然。
这悚然不是来自于招式,而是一个人天翻地覆的变化带来的。
她那想杀了我的心思,绝不是闹着玩。
「这毒的妙处你尚还不知,倒不如亲身试试……」顾沁渊玩弄着手指,看似漫不经心的说着,但下一刻便是数道毒粉扑来!
我闪身避过上风口,顷刻也飞手挥出一片毒粉迎去!
两股揉碎在风中的毒肉眼不见,连气味也淡薄,像是使出的无形攻势,只能在心里揣摩。
片刻,她望着手上点点蔓延的红点愕然起来。
「使毒不能站在下风口,这是常识。」我掩好衣袖低声道,再三确认自身无恙。
「你敢对我下毒?」顾沁渊露出佯装不在乎的神情嗤笑道:「你可知天鹤宗会有多少人想杀了你?」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七八个随从便默契的一齐围来!
看动作,那些人均是内门长老的实力,又擅长布阵围杀,眼看着就要被包围,我只好取出更多的毒准备玉石俱焚-------
「来多少我杀多少!」
忽而一道白影飒然而落,带出几朵剑花舞得缭乱,接着挡在我身前。
李寻对我回眸,停留了片刻后陡然升起愠色。
但接着,他看到她时却又怔住了。
33、
准确的说,应该是看到那摊毒。
那毒依旧翻腾着,只是比方才小了些许,仍像一团阴魂不散的诅咒黏在那。
「李寻呐,你今天也见到我的手段了,不知你……」顾沁渊见到他神色一喜,又强压着兴奋慢悠悠道:「也曾后悔?」
「我才是青临第一毒师!」少顷,她语气猛然一沉。
李寻皱起眉头,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兀的横起来,透出股沉肃。
「你是又如何?我从不稀罕这个名头!」见她这幅神态,我不禁也怒从心生。
她闻言狂笑起来,嘴角夸张的撑开着,一连串的怪嚎飘荡出来。
「你怎敢不稀罕!」
又是一波争斗起始,眼下李寻也出现在这我也多了几分底气,便毫不犹豫的摆好架势准备厮杀……
「嘡!」
「你这毒哪来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李寻横剑挡住了我。
他用那把银剑将我挥出的剑截断,眼神定定的望向顾沁渊,随之她扬出的毒粉恰好落在我身上,中个正着。
而后者也断然没想到,眼神冒出些惊奇。
「我问你,这毒哪来的?」李寻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起几分急促。
她愣了一阵,旋即意识到此物似乎对他极其重要,已至于哪怕拦下我也要问个清楚。
这是他新的软肋。
顾沁渊缓过心神,狡黠的笑意开始浮现,她笑盈盈的挑起眉毛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李寻。
「想知道?」
红唇起落,音色诡沉,接着那根手指又对准了我。
「那就休了她!来天鹤宗找我!」
顾沁渊趾高气扬的叫道,倨傲的指节如同枪矛般锐利,只需要轻轻一动便能戳中人的心肝。
我看向李寻,见他的神色分外反常,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样子。
迟疑、踌躇、愤怒……以及种种不可思议的惊愕,一股脑的涌现在他脸上。
甚至沁出了汗珠。
她冷笑着转身离去,带着不肯罢休的神气。
而我则凝视着出神的他慌了神。
「李寻?你……」
未说完的话止在了喉咙里。
因为我看到他正在向着另一个心境走去,就连仓促的回应都顾不及。
回到院子,他没跟随。
此时暮色也将将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阴暗。
我没有生火,只是坐在椅子上体会着一种别样的酸楚。
怎会如此?
茫茫夜色袭至,在逼仄寒冷的屋内心一点点失温,逐渐化为沉重无声的绝望。
青临如此,他也是。
我从不擅长挽留,也不喜欢哀求,如此过的多半生除了碌碌无为便是无言以对,以至于落得今日之果,毫无回天之力。
不决绝的人,总在等待退缩。
时间久久凝滞,我像块木头似的呆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写起和离书。
但一纸写完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回来。
不知何时,门扉发出轻响将我从案上惊醒。
李寻红着眼睛走了进来。
他看到桌上放着的那纸和离书,兀的怔住脚步。
「天寒夜凉的,少乱跑!」我下意识的怪着他,却又看清了桌上的纸,昨日情形顿时充斥在脑海。
「签字。」须臾,我轻声道,语气变得冰冷。
他身形未动,面容沉在阴影里,使得那遍布血丝的眼眸更为醒目。
「楚夏,我知道你恨我,你能不能再等我些时日……」
他第一次直呼起我名,声音嘶哑的像木柴般干枯。
我苦笑起来。
「你要去那天鹤宗,还要休了我,这些时日我就当自己愚钝,」说着,我眼圈红起来,但仍忍着泪花道,「可你不能这样……辱我。」
难道要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这样一个弃如敝屣又召之即来的……自轻之人?
他的眸子瞬间黯了下去,像淹没在黑夜中的残月,再不浮起。
我将纸向前推了推。
李寻依旧木讷的杵在那,除了眼中点点微润荡漾开,像尊雕塑。
许久,他去拿笔,手抖的厉害。
「你不必再等我了……」
两个扭曲的字落在上面,同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为一切裁断了结局。
34、
似乎一切都是因毒而起。
签和离书时,我悄然在笔上渡了一层毒粉,隐秘恶毒。
「李寻,若你只有七天的活限,你想做什么?」他签完字后,我抬眸低声问道。
他缓缓看来,抿抿微白的嘴唇没有出声。
「还是要休了我,去天鹤宗是么?」我惨笑起来。
「……是。」半晌,他轻轻应道,眼神已然失去了生机,整张脸都透着怏怏。
「那便好,你确实只有七天的活日了。」我低下头去,心凉的彻底。
旋即他的手上开始爬上星星点点的红晕,占据了半张手背。
我不再看他一眼。
这个冬天变得愈发寒冷,几乎要撑不过去。
李寻走了,又回到了天鹤宗,又成了人人艳羡的内门弟子,一时间我沦为青临城里最热衷的笑谈。
可我又能去哪里呢?
乔郡故乡已没了家眷,青临也不是我归宿。
我想只有不顾一切的离开,与所有人相忘于江湖,才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只等这场雪下完。
十一月二十六日,我不辞而别。
站在城门下最后一次远眺青临,目光所及皆是回忆,那些铭刻在心底的故事,终究要一点点的剐去。
江湖路远,不必再见。
我心里默默想着开始行走。
「李------夏!」
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回头望去见到一身雪花的阮江。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我奔来,涨红的脸上沁出汗珠。
「你要干嘛!」她一把拽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着,「前几日我不在城内,不知道你和他的事,方才一听说便到处找你!」
她的手冰冷,我将手覆在她手背上揉搓着苦笑起来。
「你要走?」阮江见我沉默慌张起来。
片刻,我点点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嗯,既然你已知道,我也不必再说了。」
「你要去哪?」
「随遇而安吧。」
「你能去哪!」她手上的力道骤然发紧,像生怕我跑了一眼死死攥住。
这时的雪花簌簌落在她的眼睫上,随之渗进了眼睛里,化作几道水痕涌了出来。
我看着她,鼻子一酸。
「无妨,总会有个落脚地,就像我当初……也曾这样来到青临。」我挤出笑容宽慰道。
阮江怔住,一双微红的眼眸来回转着,点点微光聚涌。
两人就这样相扶着立在雪地间,任由片片雪花落在身上,等待着诀别的倒数。
「我们去杀了他!」忽而她眉毛一皱,眼神凌冽起来。
「不用……」我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我已给他下了毒,到时你不要给他收尸就好。」
她唇微张着露出微微惊愕,显然是意料之外。
毕竟我在青临的这些年下毒的次数屈指可数,似乎都与毒不沾边了。
接着她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
「楚夏,我要跟你说件事……」
阮江的手悄然滑落下来,眸中也多了些许迟疑,但还是喃喃道:「弛年,是我杀的。」
35、
面对阮江突如其来的坦白,我反倒是不怎么意外。
「为什么杀他?」我拉住她的手随意问着,对这些缘由其实已不甚在意。
她僵在那,沉默起来。
「杀便杀了。」我接着说道,伸手擦去她发上的雪花。
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泪珠断线似的滚下。
「怪我!明明都是好心想将你托付给良人,却一再把你往火坑里推!」阮江一把把我抱住,自责的哭喊着,「我真的都是好心!真的……」
看着她悲愤交加的戚然之色,我枯竭的心田像降下一片暖雨般开始萌芽。
相逢十几载名为师徒,其是早已是姐妹。
可今当远离,临别所聚,大抵便是最后一眼……
「陆弛年那个畜生是为了淬毒!他是要拿你的血去给兵器淬毒!」阮江哭诉起来。
「他以为你的血会凝聚毒性,他一开始就在骗我……」
我抚着她的背,默默的听她说。
我早知道弛年不爱我,至于为什么不爱也不要紧了。
「但是,但是!」她忽然泪又多起来,顺着面颊一直流到下巴,「李寻为什么要这样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的呜咽声低了下去,像在自责。
见她哭得动情,我不禁也湿了眼睛紧紧抱住了她,「不管了,都不要紧,都不要紧……」
寒风呼啸着刮过,唯有互相依偎才能取得微小暖意。
如今的我,确实是除了她什么都不要紧了……
许久两人才分开,依旧是两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对视着。
我正思量着如何道别,却搜肠刮肚都找不出个合适的字,只久久凝望着。
而她低眸时,却意外的看到我手腕处异样的淡青。
那是当时李寻挡住我的剑而被顾沁渊施下的毒,已经发作了几日,时不时骨头便痛的发麻。
「你中毒了?」她紧张起来,抬起我的腕子翻看着,「这是什么毒?」
我摇摇头,但凭着经验来判断不是什么无药可救的致命毒剂。
无非是要常年忍着痛罢了。
「你不能走!」阮江不容置疑的再度拽住我,蹙着眉头道:「就算……要离开也得等我给你解了再说!」
于是迎着茫茫大雪,我被忽然力气变大的阮江硬生生拽了回去,没能走成。
「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她头也没回的喃喃着。
回到她的住处,阮江翻出了许多药材灵宝,一一尽数倾倒在水盆里让我沐浴其中。
她又将很多药剂仔细包好,写着对应的效用对我唠叨着。
「等你到了新的地方记得写信给我,我忙完这一阵便去找你,」她轻叹一声叮嘱着,眼神幽幽的望来,「楚夏,人伤透了心也能活着,不要犯傻。」
我也同她聊着,感慨着许多,不觉间那毒便被化解了去。
这一夜未睡,我和阮江甚至聊到初见时的情景,她说那时觉得我装,而我觉得她吵,说来本该是对见到就掐架的死对头才对……
嗨,这哪又能说得清呢?
就这样一直叙着闲话,夜色也慢慢的褪去,黎明终于到来。
我和阮江也顿觉困乏相依着小憩着。
但昏沉间,我似乎听到屋外远处隐隐约约的……惨叫。
36、
「青临四大高手一齐出动,看来天鹤宗必是事态严重!」
耳边传来阵阵惊呼,使我不得不睁开眼来。
映入眼帘的,是屋内几名啧啧称奇的女子,正对着阮江兴奋道,而阮江也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
「怎么了?」我疑惑发问,看清了那几人均是阮江好友。
「你还不知道?」其中一人侧过脸来惊奇道:「天鹤宗出了大事,整个顾家都被血洗了一遍!但那个叫李寻的凶手还不曾被拿住……」
倏而她看清了我,话语尴尬的止住。
我愕然起来。
李寻血洗了天鹤宗??
天鹤宗守卫森严、地处险要,是青临名列前茅的大派,我曾说过。
但这次站在宗门前时,则又是另一番入目惊骇的场面。
偌大的殿前,顾练被一柄长剑插在匾额上,剑柄处还时不时滴落鲜血,昭示着凶手的恨之入骨,而四处也零散着诸多顾家人的尸体,身下的血迹像一个大字般将他们串联,却又鲜有完整的尸骸。
所有来到天鹤宗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
城主和若干高手背着手冷冷看着,同着大量的捕快仵作查勘着现场,捉凶之心已然迫切难等。
「青临出了这等惨案,我这个城主难逃其咎,」他缓缓扫视着众人,眉眼杀意渐浓,「等拿到凶手,我会给顾练一个交代!」
接着,密密麻麻的天鹤宗弟子一齐跪倒在地,取出佩剑在左手上划过一条血道怒吼着,
「誓死追凶!」
顷刻,大量的其他宗门人士也纷纷赶到,无一不是愤然惊诧之色,接着也站到了城主那边准备一同缉凶。
天色分外阴沉,像傍晚时分,一切都是晦暗不清。
一张张脸,一把把刀,以及那些浮沉在仇恨中的眼眸,将这场前所未有的风波渲染到极致!
几个仵作也没有忘掉我,向我走来厉问着:「李寻现在身在何处?」
我将和离书取出递过去,「在几日前便和离了。」
那几人略微失望,验看过后又匆忙跑去别处。
接着宗门外的过道上又走来一众来人,看其服饰也是名门望族的身份,他们气势汹汹的赶来,亦是怒不可遏之色。
我看出其中不乏江湖中纵横几十载的高人大师,他们素来与天鹤宗这样的势力有联姻往来,见如此情形自然是也要报仇雪恨。
青临城,要变天了。
我离开天鹤宗的路上,心思一时踌躇起来。
我本打算离开,但没成想赶上了这种事,而李寻又贸然失踪,纵使想问个清楚也没了可能。
我愈发感到他从始至终都在隐瞒着什么。
路过街道小巷,满是仵作及各门派弟子搜捕巡视的景象,似要把城里城外翻个遍。
而我的脚步,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家门前。
我也是在找他吗?
扪心自问着,我推开了门见到条蜿蜒的血迹。
37、
家里没有人。
点滴的血迹像绕了个圈,不见去处。
而风中隐隐飘来一股血腥味,我四下望去,又看到早先的那片竹林。
走入林去,血腥味渐浓,我握紧了剑。
而半晌过后,我就在竹林深处看见了昏厥的他。
李寻披着一身天鹤宗的金边黑色礼服,依旧像那日在竹林中的姿势倚靠在竹群边下,怀中抱着那把银剑,垂首像睡去一般安详。
他的长发散落在脖颈间,闭着的眼睛也被遮住许多,那张白玉似的面庞沾着血迹,愈发衬的苍白。
他……死了吗?
我又像那日一样,静静的望着他。
讲不清什么心境,经历了这一番造化后的我早已心如死灰,但恍惚间,有种错觉在变本加厉的入侵着,似乎在告诉我:
他没变,或是他回来了。
李寻忽然猛咳起来,嘴角流出血线。
他虚弱的伏在地上,尽量制止着自己的动作。
「师姐?」顷刻,他瞧见了我声音低哑的叫道,眉眼下意识的蓄满笑意,像忘掉了满身的疼痛。
我默然看着他,无有回应。
他反应过来,笑僵在脸上。
「你不是走了么?你该走的。」须臾,他又倚回竹下,垂眸望着地面怅然道。
我盯着那把银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起,「李寻,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还是你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闻言像我看来,眼神幽幽。
时间像凝固一般,只有我和他久久凝望。
那双本满是光彩的眼眸,此刻成了一口枯井般沉肃死寂,只有无尽的不甘涌出。
「楚夏,我是想和你过一生的。」
李寻忽而笑起来,唇齿间满是殷红。
他顿了顿,继续自述道:
「本来过了这个冬天,我就想和你回故里,但只能是乔郡……」他低眸喃喃着,仍有不时的血滴从下颌滑落,「因为、谷坊回不去了。」
他抬起头,露出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我全家都死在了十年前。」
听到他的坦白,我继续不动声色的冷冷问道:「那与我何干?」
李寻迟滞住,那双眼睛一时闪出无助。
「无关无关,只是怪我哪个选择都没有坚定下去.....」他苦笑一声,「又想报仇,又想和你长久,到头来却害得你如此……」
说完,他又猛抖起来,吐出几团鲜血。
我似乎听出了他的缘由。
难道顾练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当真是你杀了顾练一家?」我下意识的看向他一身的污血。
他点点头,露出甘愿的神情。「是,顾沁渊那日的毒,便是昔日害我全家的毒,我最终……还是放不下仇恨……」
脑海中这些时日以来的他的种种反常交织在一起,与此刻眼前的一幕混合,终于隐隐约约的得到了一个荒唐的答案……
他从来不是李寻!
他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复仇者!
但他还惨然的对我笑着,又看向手上被我下毒所致的红点,语气温情起来。
「楚夏,拿了我去吧,我反正要死了,但你还能得到很多……」
38、
「我是真的……喜欢你。」
李寻告别般凝重的说着,但声音又轻的像飘进云里。
他侧目向我望来,眼中点点晶莹已然汇聚。
而我却如遭到晴天霹雳一样哑然。
纵使他知道我给他下了毒,他为何还要如此……
瞬间点点滴滴的回忆涌到一起,一股脑的充斥在此刻,大脑好似缺氧般停滞起来,心口兀的开始剧痛……
「那根本不是毒!」半晌,我终于嘶声大叫道:「我从来没给你下毒!那是奇草的效用!」
是的,我从来没给他下过毒。
也从未曾给别人下过。
我始终是用那可以在皮肤上化出红点的药粉来佯装恶毒。
李寻闻言一下睁大双眼,不敢置信般望着我。
我冲上前去抱住他。
「走,我们离开这,」我低声慌张说着,去看他身上的伤,「你根本没中毒,你不会死……」
创口如网状遍布在他身上,微微一碰便沁出血来。
李寻倒吸着气,紧紧的攥住我的手。
「我,我……」他似乎已经力竭,语气混乱起来。
我紧紧拥住他,泪眼婆娑,「别说了,我都知道……」
那些片段里他的欲言又止、有口难言我都知道了。
可是现在是不是已经晚了呢……
他的手颤颤巍巍的抚上我的脸,一阵冰冷袭来。
「你不知道,顾沁渊……为了控制我……给我下了毒……」李寻呼吸急促的说着,眼睛流连着,「可我不怕,我还是报仇以后去找你了……」
「她、她其实不是顾家人,我没杀她……」他喃喃着,眼眸顷刻黯淡下去,「可我和你……可我和你,怕是来不及了……」
我痛彻心扉的看着他,感受着那仅有的温度在飞快流逝。
来不及……不可能!
我顷刻试图将他扶起来,往四下看着,只要离开了这,离开了青临,就还有一线希望!
但忽而,他猛然挡在我身侧。
「噗!」
一柄长剑破空飞来,穿透他的脊背。
李寻顿时不支扑倒在地上。
「我为他倾尽所有,连养父都出卖了,为何他还是一意孤行……」竹林外渐渐围满人影,顾沁渊睚眦欲裂的缓缓走来。
接着,竹叶顶端也飞来一众高手,手持兵刃凛凛而望。
城主也在其后与几位长老走出。
「凶犯在此!速速拿下!」他们咬牙切齿的叫道,随之无数的人影四下包围过来。
我视若无睹的伏下身,将李寻笼络在怀里。
「李寻,你冷吗?」我柔声问着,见他脸色已变得冷白,便将衣服包在他身上,和他贴在一起。
他没有回答。
我贴到他的胸口,没听到响动。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滚出,在我冷若冰霜的脸上决堤。
我来自谷坊的郎君,死在了将要结束的冬天。
而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他细微到极致的喃喃,也或者是我自己的心声。
那声音在说,一直在说:
我想回去……
「你根本不会毒……」顾沁渊不知道何时神游般走到身旁,抬手一剑落在我胸口。
她又凝眸望着李寻,百思不解。
「他和我相守,从不是因为那东西。」我木然拔出剑锋,望向周遭密密麻麻的人影,「况且,我又何尝不会……」
她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将李寻摆正,替他合上眼睛,接着屏息凝神汇聚内力。
其实弛年的情报没错,顶阶毒师的血是会带有毒性,可以淬炼武器。
但那需要一个极其苛刻的契机,武林中百年少有,所以只成了一个流言。
那便是---------心死毒生。
「快将他们碎尸万段!」他们怒吼着逼近,刀剑闪着寒光。
我缓缓睁开眼,将双手落在地上。
顷刻,指尖沁出殷红的鲜血,如有灵性般蔓延开来。
竹林中顿时温度骤降,像笼罩在一片黑雾中,我的点点血迹所过之处冒起黑烟,有如妖术般诡谲可怖。
毒雾所过之处,皆是摧枯拉朽般凶残,他们惊愕着、惶恐着、身不由己的死去着……
我已消磨殆尽,流净血液。
昏沉感袭来,我伏在李寻身上,终于安心的睡去。
谁也不能再拆散我们。
那下一遭又要去哪儿呢?
谷坊?
乔郡?
还是……
思绪已然缥缈,意识分崩离析,这时我拉住李寻的手,安然而笑。
反正无论去哪,都会是一个…….
我们两人存在的地方。
番外(阮江视角)
青临变天那日,我被衙门叫去审问。
对于李寻,我实在是说不出个一二,只觉得他像一团迷雾般出现在我和楚夏的生活中,不停的散聚。
而那天还没结束,我便听到了他俩相继身亡的消息。
怎么可能?
楚夏明明已经要走了,怎么还会为他拼命?
我不相信。
但当我见到现场时,我又不得不信了。
楚夏流尽了全身血液,像尊玉雕般和李寻依偎在一起,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我想她一定是原谅李寻了,无论是什么原因。
而深受重毒的顾沁渊,濒死之际又说出许多话,顾家原来也是鲜血淋漓的底子,他们曾在十年前为了利益将李寻一家屠杀。
我忽而就明白了许多。
李寻从来都是有目的的,他只是没算到楚夏。
我只错了一次。
一切都已结束,在大寒将去的日子里,我将他们送回故乡入土。
果然等到冬天过去,他们就会离开。
分毫不差。
楚夏和李寻都没有骗我,谷坊确实有着很多果树,乔郡也多是大山,只是只有我一人驻足观望,无从言起。
许久,我将李寻的银剑与楚夏的佩剑双双斜立在碑前。
我多想……他俩还在我身旁……